“长相守,长安月下,一壶清酒,一束桃花……”第一次听《长相守》的曲调,便陷入了迷恋,迷恋那种悲凉、孤寂、缠绵。虽然直到现在,我还不能完全解读《长相守》里那旷世古琴的含义,但是《长相守》凄婉的旋律深深打动着我,令我陷入沉思。这种感觉恰似一种氤氲的气氛,如江上烟波水气,随着音韵弥散……
没有故事的音乐是不完整的,所以,听《长相守》,不得不想到它背后的故事——一个古典的爱情故事,沁古幽香,碾过岁月红尘,拂过轻慢婉转的古琴,掩映着长相守的誓言,象征着太平公主与薛绍那细水长流般的情愫。然而,命不如曲。薛绍近乎迂腐的忠诚,铸就了他们的悲剧,《长相守》一次次出现在分离与憾恨中,便成了太平公主对向往的绚丽爱情一次次覆灭的衬托,像是如玉的面庞衬托苍老的面容,这样的无奈、悲凉、孤寂,让人心颤侧目。
这段爱情,正如它的曲子一般,从古琴的弦中,一丝一丝地流露出来,缭绕在空气中,丝丝缕缕,斩不断,分不开……
“汴水流,泗水流,流到瓜洲古渡头,吴山点点愁。思悠悠,恨悠悠,恨到归时方始休,月明人倚楼。”似乎所有的长相守都是现实的一个泡影,为了相守而存在的最后,空空的只剩下悲欢离合,肝肠寸断。
长相守,你以为在权势的威严之下,就可以与自己钟情的人一起长相守了吗?你以为身份、地位、躯体可以阻挡吗?他每每歇斯底里对她诉说着长相守的向往,每每固执地轻抚出幽怨的旋律时,总会在她心里激起连绵的涟漪。她越来越深地追随,越来越强烈地迷恋,渴望双手抚平他眉间的忧愁,与他琴瑟和鸣。
他的长相守,是她母亲亲手打破的。更是权力世俗的毁灭之力,逼死他的青梅竹马,拆解他的两小无猜。他将一切思念都发泄到她对他的执著上,不断折磨,一次次玩弄。但是,伤人者伤己,他渐渐迷茫了。
虽然,她用微笑面对他的责难,用柔情包容他的尖酸,用胸怀承载他的苛刻,他一次次退缩——在面对世间如此宽广深切的感情时,他如何能硬撑?更何况他本就是柔情的人!他迷失,他彷徨,最终他沦陷。时间仿佛又飘回到那次灯会上,灯火阑珊,众里寻他,却偏偏不该是她的真心相守。
一曲《长相守》,仿佛是时光的浓缩,是给予一辈子光阴的保障。但是,爱却催生了崩裂,崩裂带着突如其来的惨烈,直插心窝的鲜血,溅得爱情的模样也血迹斑斑。太平的梦就这样破碎、冰冷,无声无息,不知不觉。记忆已经不堪回首,记忆已经浸湿了痛楚和泪,她的醒悟竟然要以付出生命为代价,而且是最最不愿离开的生命,如她所说的那样,同爱情彻底决裂……
曾固执地认为,《长相守》这样的曲子不可能属于这个时代,它该回到千年之前:一壶清酒,一束桃花,一把古琴,在长安月下摇曳。还有那不绝于耳的琴声,舒展着那份骄傲的心情,却又不失矜持,优雅而华丽,遂成永恒。那是怎样永恒的经典,被诠释得如此动人。仿佛一切都被镀上了《长相守》的颜色,那种只有盛世风华的大唐,才可能有的颜色。于是,忍不住让人羡慕,忍不住让人倾倒。
后来,有了《大明宫词》,以《长相守》为主题背景音乐,凄凄婉婉。一曲《长相守》幽咽的声中,演绎古老的歌调:“月不语,泪空流,叹浮萍相聚,相思,相恋,难相守!”揪心的疼痛,潺潺的雨声,撩动着夜缱绻。丝雨朦胧里,往事若隐若现:“月如水,风如缕,点点滴滴伤情愫,不言欢聚,不语离别,寂寞深处泪凄凄。”
年轻的大唐公主想要什么都可以,包括面具下那个明媚的男子。薛绍成了她第一任丈夫,她以为从此以后就是美梦成真。那个明媚的男子的确做到了长相守,但不是对她,所以,她能得到他的人,却万万得不到他的心;那个男子宁愿死于刀下,也不肯违背誓言,让旧爱长埋于墓土中……
之后,她遇上了张易之,弹着同样的曲子,长着同样的容貌,潇洒英姿极似魂牵梦萦之人,品性人格却大相径庭,恰似孔丘阳虎之别。一腔隐藏十几年的情感寄托,在花开二度时,刹那被揉得粉碎,零落成泥。
拔慧剑,斩情丝,梦中人生死相隔,张易之黯然离去。
水深火热的地狱有几层?古老的谚语说有一十八层。舶来的佛曰,有七十二层。一层一层,一间一间,痛苦而又迷惘。那么,这一份爱,竟如炼狱一般煎熬、痛苦;莫非,爱,只是脆弱的累积和灰飞烟灭的缭绕吗?无物结同心,烟花不堪剪。
白居易《长恨歌》说:“七月七日长生殿,夜半无人私语时。在天愿作比翼鸟,在地愿为连理枝。天长地久有时尽,此恨绵绵无绝期。”纵使贵为天子,坐拥江山,富达天下,也有其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痛和无奈,冷暖自知。那么,世人所谓的“幸福”,也就未必与财富的数量及权力的掌控成正比。于是,“长相守”这三个字,便理所当然地成为由古至今天下所有有情人孜孜以求的终极目标。
千年之后,尘封已久的古琴,依然会流淌《长相守》的声音。当年的帝国之都长安,繁华已作土,带走的是多少人的青春与自以为可以永恒的爱情,长相守,只是梦一场,而已。
仰望城市的灯火,高楼、立交桥、夜行的航班,低头瞥见的是手机、电视、电脑,以及耳边传来工地的轰鸣。这么一个痛彻肺腑的故事,隔着时空的距离,隔着文字的鸿沟,隔着命运的藩篱。
在华灯初上的时刻,想起《霸王别姬》,想起程蝶衣和最后戏落幕上的宝剑,想起清脆的金属擦出的声音带着飞翔的快感、下坠的疼痛。原来姹紫嫣红俱已失色,满目的断壁早已生成你名字的缘由,成为你我生命中的印记与苍凉。这样的故事注定不是属于我们的。
最豪放的诗人李白也曾感慨万千:“西风残照,汉家陵阙。”月如水,风如故,寂寞烟花剪空烛;山盟海誓良缘戏,海枯石烂泪凄凄;瘦尽灯光又一宵,梦也何曾到谢桥;琴弦缱绻弹古韵,千年绝唱梦一场。
恍然间,似有音律远远地飘了来,越过千年的时空,穿过回不去的冬夏,经历漫长的跋涉,从金碧辉煌又空寂清冷的大明宫中来到我的耳畔:长安月下,一壶清酒,一束桃花……也许,一个爱情故事的终结,恰似一个时代的挽歌。